【周翔】暴雨囚徒 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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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
孙翔眼前的黑暗逐渐翻出波浪般的深浅，在血族绝佳的夜视能力下，他发现自己在一条龙的脊背上穿行。亮闪闪的鳞片在他脚下像水一样流过，剥落，接着是脂肪，是血肉，最后只剩下一具空空荡荡的巨大骨架。他最终站在两根相距五厘米的骨头上，像一个小小的瓢虫，又像站在地球上眺望广阔宇宙的小小人类。他直直戳在那里，像看一场流星雨一样看着周围的骨架渐渐散落成灰，最终他自己也一脚踏空，伴着周围的尘埃坠落下去。
他像是在看一场因过于盛大已丧失普通的凄楚悲恸感的落幕仪式，他也确实被这骸骨做的殿堂震动着。苍凉壮丽的奇景下，情绪与思维都被逼到角落里压成零碎，他只能像无知孩童第一次看到广博的天地一般被美丽激荡。眼前所见扼住了他的喉咙屏住了他的呼吸清空了他的幻觉。
直到他突然意识到，这是一只龙的死亡。
他被胸口一阵钝痛压醒，发现自己仍躺在老旧的蜜月套房里，房间里壁纸上的三角形像黑暗里的无数只拧起的眼睛。它们都沉默地看着他，一个刚刚失去妹妹的并不算合格的哥哥。
“喝水。”周泽楷把玻璃水杯递给他，他伸手接过。玻璃杯里浅浅晃着一个缺了一角的月亮，随着涟漪模糊不清。
“我妹妹死了。”他说，以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了下来的语气。这语气冷静得不像孙翔，令周泽楷心里一沉。
他直直揽过孙翔的肩，吻上去。他尝到对方脸上咸涩的味道，从眼睑到鼻尖，最后落到嘴唇。孙翔一开始只是被动承受着，直到后来猛地抓住周泽楷突出的蝴蝶骨，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。这个吻很快充满了铁与盐的气味，泪被血着色，交融着流过孙翔削尖的下巴，隐进夜色里。
他们就这样在血与残月下抓挠流血拥抱，像两座雕塑，又像两块光线中不显眼的暗尘。
“周泽楷，”孙翔问，“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？”
“以为你无法接受。”周泽楷低声说。
“没法接受什么？家里人注定都要死光吗？”孙翔的声音扬高。
周泽楷看着孙翔的眼睛，说，“没法接受你得偷生。”
孙翔眼里的嘲讽消失了。他当然不怕流血而死，他最怕的是他是无事可做而必须活着的那个。
“你是关键。”周泽楷低声道。
“我到底有什么......”孙翔捏紧了拳头，顿了顿，“喻文州给我的狗屁解毒剂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，为什么偏偏我是得活着的那个？”
周泽楷看着他，没有回答。
孙翔的全身上下都在寂静中绷紧，随时要进入极其危险的攻击状态。周泽楷则一动不动地放松着，甚至将自己脆弱的脖颈露了出来。
他们对峙着，孙翔松开了手，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这时周泽楷却说道：“那个东西，在你身体里。”
他屏住呼吸，等着刚刚知道那件喻孙结仇由头的“医阴阳，愈乾坤”的东西在自己身上的混血种的反应。
但孙翔只是愣了一会，然后平平地应：“哦。”
他太平静，甚至有余地看一眼周泽楷的紧张神色，促狭道：“怕我没法接受这个啊？”
周泽楷点点头。
孙翔想了想，说：“没什么不好接受的，那行，我是孙家唯一可能存活的希望了，不能自寻死路，你原来说的没错。”
那些周泽楷打了许久腹稿的，磕磕巴巴的言语，就此烂在了肚子里。
孙翔抬起头看天上清晰的月亮：“也没什么不好接受你们瞒着我。这事，少一个人知道，就多一分胜算。我只是，只是，嗯，亲人离世，又什么都不能做，会很难过。”
他难过的东西当然不止这些。
孙家除了他，都要全军覆没。古老家族的传承与生存，至此统统压到他的肩上。
这个年轻的混血龙族发现，他再也不只是孙翔了。
喻文州啜了口金骏眉。这茶流行不过是几十年间的事，他向来偏好黑茶，对此并无兴趣，但向来紧跟潮流的喻琛是喜欢的，甚至热爱。因而,他仍轻轻弯起嘴角，不紧不慢地恭维：“兄长的泡茶技艺愈发好了。”
喻琛没有错过喻文州喝茶时轻微的皱眉，这时才反应过来般不好意思地笑笑：“忘记要帮你放糖。”
喻文州的指尖轻轻掠过桌上洒出的几粒水珠，将手上的薄薄寒霜融化，这才温和地说：“我已经不嗜甜了。”
“这倒是奇怪，”喻琛说，“我一直以为你这样执着的性子，喜欢的事情会喜欢到底。”
喻文州将热茶一口饮尽，语气平稳：“的确有喜欢到底的事。但小时候喜欢的口味现在不喜欢了，或是小时候看不惯的人现在可以坦然相待各取所需，不也同样很平常吗？”
喻琛摇摇头，替他将茶水倒满：“上次损耗的元气还没恢复吗？”
喻文州执起茶杯：“在孙翔体内留下一个一股能使诅咒冲破禁锢的力量，的确消耗有点大。”
“说到这里，”喻琛皱了眉，“你的控制力的确很精准。但周泽楷甚至像是知道我们行动的时间，过来破开了结界，找了一群血族扬威。”
他补充道：“让我觉得有点奇怪。不知道是他们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紧急联系方式，还是......”
喻文州抬起头，接过暗藏锋锐的话：“的确很奇怪。”
“或许，可以和我们的盟友谈谈。”喻琛抚走红木桌上的水珠。
“其他人我今晚去拜访，但新杰最近的时间不好约。”喻文州说，“蓝月要到了。兄长这边恐怕也要抓紧。”
喻琛笑着回答：“尽力就好。你和张新杰听起来倒是非常甜蜜，让我都有些羡慕。”
喻文州古怪地举起茶杯，喻琛看着他停在半空中的清瘦修长的手指，同样拿起精致的器皿，与他碰了个不符合礼仪的杯。
喻文州这时才轻声说道：“我和兄长很多方面都很相似，比如，对爱情。”
茶沸腾的雾气里，他们看见彼此眼中被水柔化的，血脉相承的冷酷。
-TBC-